密码 作者:倪匡 发表于:密码 黄色-=文学 永久地址 huangsewenxue.com 最新地址--免地址发布:huangsewenxue.net 自动回复-地址邮箱:bijiyinxiang@gmail.com 作者:倪匡 前言——关于密码 一、遇见了一位怪医生,提出了一个怪问题 二、活的木乃伊 三、白布下的东西 四、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五、还是那个怪医生的怪行为 六、某年某月某日某城某处发生的故事 七、不久之前发生的一次怪异聚会 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差错 九、“不到黄河心不死” 十、班登是为了什么? 十一:他们是妖孽,不是人! 密码 前言——关于密码 密码,顾名思义,可以解释为秘密号码,但实际上,内容却远比这种简单的、只照 字面来解释复杂得多。 首先,密码可以作秘密通讯之用,用作秘密通讯用的密码,千变万化,可以由心创 造,不知有多少种。但密码不论如何变化,有一个根本原则是不变的,那就是,使用密 码的,至少要有两个人或以上,如果只有一个人的话,那种密码,就只能维持个人的秘 密,而无法作通讯之用。 密码要是用在通讯上,花样实在太多,也难以—一列举了,用在个人秘密的保守上, 花样也同样多,用数字组成的密码,要来开启特制的号码锁,那是最普通常见的一种。 任何人,一生之中,几乎都接触过一组或几组密码,日常生活上,也缺少不了密码。 可是有没有人想到过,各种巫术、法术中使用的咒语,也属于密码的一种? 咒语,是发动巫法术力量的密码,是开启巫术和法术神秘之门的密码。 又有没有人想到过,各种动听的、悦耳的不朽的音乐作品,其实也是密码的组合, 某些人有特殊的能力,把音符通过排列组合,形成了他个人的独特的一组密码,再通过 乐器演奏出来,就成了美妙动人,千古流传的音乐。 由此申引开去,所有伟大的传世的文学作品,种种曲折离奇引人人胜的故事,也可 以是文字以密码方式的组合,一万几千个文字放在那里,人人可以自由选用,不受任何 干涉和限制,为什么有的人选用了他的组合就叫人看了感动得放不下手,有的选用了就 叫人根本无法看得下去?当然是组合的密码在起作用! 讲一个有关密码的“笑话”——如果你笑得出来的话。由于密码可以通过各种形式 来传递消息,在一个先认定了所有国民都是特务分子的地方,军队进城,第一次接触到 电灯,不知道日光灯在开着的时候,是会先闪动几下的,尤其在天气较冷的时候。 于是,有一个警觉性特别高的好军官,在接连三天,看到对面窗口,每到天黑,都 有不规则的光亮闪动时,毫无疑问就认定了那是窗口之后,有潜伏的特务在利用灯光作 密码的通讯。 结果,窗口后面的一个青年人,就这样莫名其妙,被判了二十年徒刑。 不好笑,是不是?日光灯开启时的闪动,不是密码,但是也决定了一个人的命运— —其实,又焉知那不是一种独特的、代表了噩运的密码呢?有一个密码,控制了一切地 球生物生命的发生和生长的过程,生命的形态和繁殖的的方法,低等生物的繁衍生长, 包括最原始简单的抱子植物在内,高等生物到人,生命历程中的性格、外型,也全然都 受着密码的控制,完全按照密码所规定的、所排列的、所组合的运行,没有任何例外。 什么密码,有那么厉害,控制了一切生命? 答案是,遗传密码。 遗传因子中的密码程式,决定了千千万万种生命的不同的存在。生长和生活的形式, 一直没有人解得开,弄得懂许多决定许多种生物不同形态、不同生活方式的遗传密码究 竟是怎么一回事。 如果有人忽然弄通了,知道了这种密码的秘密,会产生什么样的局面呢? 也没有人知道,就像没有人知道遗传密码的奥秘一样,那是天地之间最大的奥秘。 关于密码,说到这里也该打住了,再说下去,故事也不成立了,而“密码”,毕竟 只是一个故事的题目,并非讨论密码的专论。 故事,照例,我,是主要人物。所以,很多情形之下,我,先出场。 卫斯理 一九九六·六·六 三藩市修订本 ------------------ 文学殿堂 扫描校对 蓝丝扫描校对 标题 <<书路---密码>> 密码 一、遇见了一位怪医生,提出了一个怪问题 (多么老套的章目) 我在看信,信是由一个相当古怪的朋友写来的——我自己人很正常,可是怪朋友之 多,可以说天下第一。才和一个怪人胡明分手不久,又接到了齐白的信,大家还记得齐 白吗?他就是那个盗墓专家。 自从上次和齐白分手之后,他照例音讯全无,不过他这个人,有一个好处,隔上一 年半载,只要他忽然想起你来,不论他在天涯海角,总会和你通一下音讯。 我现在在看的这封信,发自泰国北部的城市清迈,那是一个十分美丽的城市,神秘 而且动人。齐白的信文十分简单,大意是:年来仍以掘墓为业,异有所获,乏善足陈, 阁下若有可盗之墓,千万勿秘而自享。 这家伙,自己盗墓成癖,仿佛全世界人都和他一样,会喜欢盗墓。 我看着信,想起了陈长青那屋子的地窖,那放置了那么多灵枢之处,不知算不算是 一座大墓?幸亏齐白不知道,要是他知道的话,那自然非得把所有的灵枢全都弄开来看 看不可了。 我又想到,李规范他们,也算是神通广大了,虽然说钱多好办事,但是那么多具灵 枢,一下子就运走,运到什么地方去了? 在什么地方入士为安了,我曾打听了一下,却一点消息也打听不出来,好像根本就 没有这件事发生过一样。 他们那一伙人,过惯了隐秘的生活,行事作风,未免有点鬼气森森,温宝裕把良辰 美景当成了“红衣女鬼”,倒也不是偶然的事。 推测,那些棺木,多半是运回他们各自上代的家乡去了,只怕也正因为事情发生在 不为人往意的闭塞地区,所以才不为人知的。 我挪开了齐白的信,在信纸一扬之间,恰好迎向灯的灯光,在一刹那间,令得白纸 在灯光的透视下,变成了半透明。 这本来是十分普通的一种现象,可是就在那一闪之间,我却看到,洁白的信纸之中, 有着一些暗影。 通常,考究的纸张中,会有“水印”,水印也必须向着光线才能看出来,也是用阴 影的形式出现的。而这时在我手中的信纸,又不像是该有水印,而且,我想到齐白一生 在古墓之中钻进钻出,常言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家伙做起事来,也不免有 点鬼头鬼脑,大有可能是在信纸之中,藏了什么信息,察看我是小心留意了,还是大意 疏忽了过去。 要是我竟然疏忽了,没有注意,那么自然成为下次和他见面时的取笑资料了。 所以我心中一动,就着灯光,去看纸中的那些阴影,一看之下,认出那是自一到零 的阿拉伯数字,和自A到Z的二十六个英文字母。 数字用寻常小型计算机的位置排列,英文字母则照寻常英文打字机的排列位置。 数字和字母,是什么意思,,我没有去子懂,因为根据那些数字和字母,几乎可以 排列出任何数码和字句来。看了一会,我就放了下来,心知齐白用了这样一张有水印的 纸来写信,一定有原因的,说不定就是为了这个原因,才写给我的,但是一时之间,既 然猜不出原因何在,自然只好不去想它。 正在这时,我听得楼下,老蔡正在大呼小叫:“小宝,你想死了,弄那么多这种东 西进来。” 老蔡年纪大了,的确特别喜欢大呼小叫,而温宝裕也不好,经常有一些叫老人家看 了几乎把他当作是外星人的奇怪行为,所以一老一少,相处得并不是十分融洽。平时好 在他们见面的机会不多,但就算偶然见着了,也不免要小小冲突一番。 这时,听得老蔡这样叫囔,我知道温宝裕必然不服,定要还嘴,别看只有他们两个 人,要是吵将起来,我住所这小小空间,也和大战场差不多,难得有什么安静可言。 我知道,那得等事态还没有扩大之际,我非先出面“弹压”不可。 所以,在还未曾听到温宝裕的声音之前,我已经扬声叫道;“小宝,你上来,我有 话对你说。” 我的意思是,把他叫上来,把齐白的那封信给他看,叫他猜猜齐白在信纸上,有着 什么哑谜,让他有一点事情做做,他就半天可安静了。 温宝裕的反应,出乎意料地顺从,只听得他大声答应着,接着,便是他上楼梯的声 音,他竟然并没有对老蔡的呼喝抗辩什么,真是不容易,我正想称赞他几句,已看到他 背向着门,闪身进来,手中捧着一只相当大的盘子。 他用这样的怪姿势走进来,自然是为了保护手中的盘子,他一进门,就转过身来, 我先看到他贼忒嘻嘻的笑容,接着,就看到了他捧着的那只大盘子中所放着的东西。 我也不禁陡地挺了挺身子,而且立即明白,老蔡的大声呼喝,实在十分有理。 在那只直径约有五十公分,本来不知是作何用途的漆盘之上,全是大大小小,蠕蠕 而动,有的缩成一团,有的拉长了身体,有的通身碧绿,有的黄黑相间,有的茸毛绚丽, 有的花斑奇特,至少有上百条,各种各样的毛虫。有的还纠缠成一团,有的则在盘子边 缘昂首,想要离开盘子的范围。 虽然说在他们的身上,有着自然界美丽颜色的一半以上,可是由于形态实在丑恶, 而且一看到了之后,就使人想到,这些毛虫,多半会放出毒素,令人的皮肤,起异样的 敏感,变成又红又肿,又痛又痒,所以更在心理上造成极度的不舒服。 我吸了一口气:“小宝,你这是干什么?” 温宝裕本来是笑嘻嘻的,多半还以为我见他捧了一盘毛虫进来.还会赞他几句哩, 一看到我面色不善,这小子倒也知机,眨了眨眼:“这……全是胡说要我捉的,他是昆 虫专家,捉了来,好研究它们的生态。” 他说的话,听来大是有理,要是我是闭着眼睛听他说的,也就相信了。可是当他这 样说的时候,我正盯着他,他一面说,一面眼珠乱转,又不敢正面看我。孔老夫子的话, 有时很有道理,他说人心术不正,则眸子不正,叫人可以观人于眸。所以,我一下子就 知道这小子是在说谎。 我问哼了一声:“是么?是胡说叫你捉的?”然后,我陡地提高了声音,大喝: “我看这全是我在胡说。” 温室裕正以为他的谎言可以将我瞒骗,忽然给我大喝一声揭穿,那令他陡然吓了一 大跳,双手一震,盘子向上扬了一扬,盘子中的毛虫,倒有一半,扬跌了出来,至少有 三二十条,没头没脑,落在他的身上。 这下子,轮到他怪叫了起来,双手乱舞,鼻子上挂着一条身子一躬一躬、努力想向 他额头上爬去的毛虫,怪声喧哗,那种狼狈样子,逗得我哈哈大笑。 他放下盘子,大叫着;“别动,一动会踩死它们,我好不容易才抓了那么多来 的。”; 一面叫,一面手忙脚乱。我笑了一会,看他的样子实在可怜,也帮着他,捉了几条 毛虫进盘子去,等到所有的毛虫,看来都捉进盘子去了时,他忽然怪怪模怪样,缩着脖 子,愁眉苦脸望着我:“会不会有几条,从我衣领里钻了进去。” 我笑道:“大有可能。” 他忙拉出衫脚来,跳着,蹦着,又乱了好一阵子,肯定没有毛虫在他背上爬行了, 才松了一口气,定了下来。我望着那些令人看了绝无快感的毛虫,皱着眉:“你捉了这 些东西来,究竟有什么用?” 温宝裕的神情,得意忘形:“连你看到了也会感到害怕,她们一定更害怕。” 我怔了怔;“她们?她们是谁?” 温宝裕像是一下子说漏了嘴,俊脸自然而然涨得通红,眼睛不断眨着。我看了这种 情形,不禁大奇,盯着他看了半响,他才恢复了正常,装成若无其事:“到学校去吓同 学,不过真的,胡说鼓励我捉毛虫,他说,毛虫的种类,各有不同,每一种毛虫,将来 会变什么成虫,是一定的;虽然他们在变成是蛹的时候,躲在蔺里,看起来个个差不多, 可是,到了变成虫的时候,就千奇百怪,再也不会相同。” 他显然是为了要掩饰他的窘态,所以才一口气地说着,我自然知道他的目的。 可是,我想想,他要用毛虫去吓唬同学,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值得深究,所 以也没有再问下去。 温宝裕找到了一只纸盒,又把毛虫搬了一次家,逐条捉进纸盒中去,我看他十分起 劲,就道:“这里至少有二十种不同的毛虫,每一种毛虫,通常只吃固定的一种植物的 叶子,你怎知道哪一种毛虫吃什么叶子.怎能养得活他们?别说看他们变成虫了。” 温宝裕道:“胡说是专家,他会告诉我的。” 说了之后,他又道:“毛虫可以说是最简单低级的生物了,居然在食物方面,也有 那么固执的选择,若是没有他要吃的树叶,他决不会去吃别的树叶。算起来,所有树叶 的成分都不会差太多,是什么告诉他们要选择特定的树叶的呢?” 我笑道:“这问题问得有点意思了,那是遗传因子决定的,遗因子中有密码,只要 是这一种毛虫,就必然照着那一组密码生活.没有一条会逸出规范,胡说是生物学家, 他应该可以给你更专门的回答。” 温宝裕笑了笑:“大自然的奥秘真多。” 他捧起了纸盒,看来准备告辞,那时,电话铃响起,我拿起来一听,听到一个气急 败坏的声音:“小宝在不在?对不起,卫先生,请他听听电话。” 我听出是胡说的声音,而且显而易见,他有非常紧急的事要找温宝裕。胡说和温宝 裕一起在研究陈长青的那幢房子的过程之中成了好朋友,几乎天天在一起,还找得他那 么急干什么? 我顺手把电话递给了温宝裕,温宝裕对于有人打电话到我这里来找他,表示讶异, 连声向我道歉,并且保证,不会再有这种事发生。 我听得听筒中,传来胡说的大叫声:“快听电话,慢慢道歉。” 胡说为人斯文,性格淡定,不是性急暴躁的人,可是这时却又心急得惊人。温宝裕 大叫一声:“来了。” 他把听筒凑到耳际,才听了两句,就脸上变色,失声道:“不会是她们吧,如果是, 那太分了。” 接着,他又皱着眉,电话听筒中传来一阵急促的语声,我自然听不真切,只听到一 阵“嗡嗡”声,温宝裕更是有点脸青唇白,频频道:“这太过分了,太过分了,这…… 她们太过分了。” 接下来,又是一阵子“嗡嗡”声——胡说急速地说着话,温宝裕道:“你先别急, 别叫她们在暗中看了笑话,我立刻就来。” 他说着,放下了电话,神情显得十分严重。 我却一点也没有在意,我知道,在胡说和温室裕之间,可能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 但那也一定是青年人之间的事,儿童、少年、青年,各有他们以为十分紧张,仿佛世界 末日就要到来的紧张事,但这一类事,在成年人看来,却不值一晒。 所以,胡说和温室裕紧张他们的,我一点也不去关心他们,温宝裕放下了电话,向 我一挥手,向外便冲,我大叫一声:“喂,你的毛虫。” 他已经打开了门,跳上了楼梯的扶手,直向下滑了下去(老蔡曾发狠要在那上面钉 上几枚钉子,不让温宝裕滑下去),一面叫道:“暂且寄放一阵,我有急事。” 我还想说我才不会去将各种不同的树叶喂他们,饿死了不关我事。可是一想,和这 种少年人多费唇舌则甚,也就懒得出声了。 当日黄昏时分,白素回来,我想起那一盒毛虫,又想到女性对这种昆虫,大都有一 种先天性的厌恶,白素虽然是出类拔革的女性,但要是不小心揭开了那纸盒,观感也不 一定会愉快。 所以,我叮嘱了一句:“书房有一只纸盒,别去打开它” 白素用疑惑的眼光向我望来,我笑道:“是小宝留下来的一盒毛虫!” 白素作了一个怪脸:“毛虫!小宝要来干什么?” 我笑了起来:“他说要来吓人广 白素不以为然地摇着头:“他也不小了,应该到了送攻瑰花给女孩子的年龄了,怎 么还无聊地用毛毛虫吓女孩子?” 我顺口道:“你怎么肯定他是吓女孩子的?” 白素瞪了我一眼:“动动脑筋就知道了,男孩子自己敢去提毛虫,怎会给毛虫吓着 了?” 我不禁失笑:“真是,不知道什么人家的女孩子倒了霉,惹上了温宝裕这个小煞 星。” 白素笑得柔和:“少年男女在打打骂骂声中,另有难以形容的甜蜜和乐趣!嗯,今 晚上的音乐会——” 我忙道:“我们当然一起去!” 晚上,有三位音乐家自北欧来,是室乐演奏的高手,在白素的一位朋友的家中,有 一个规模不大的聚会,参加者大约五十到六十人,音乐家会演奏A小调钢琴三重奏:柴 可夫斯基的“纪念一个伟大的艺术家”。白素是古典音乐的爱好者,我无可无不可,本 来想推掉不去,看来现在是非去不可的了。 白素一面走向楼上,一面道:“看今天的报纸没有?胡说很出风头。” 我笑了起来:“还是那几个木乃伊的事?” 白素答应着,逞自上楼去了。我拿过报纸来,早几天,报上就有消息说,本地的博 物馆,借了十具木乃伊来展览,供市民参观。本地博物馆主其事者是胡说——自然是通 过了他堂叔在埃及考古界的地位而达成这件事的。 记者还说,由于本地博物馆,从来未曾有过木乃伊展出过,所以一定会引起轰动云 云。 在今天的报纸上,我又看到了木乃伊运到,胡说在主持装载木乃伊的箱子搬进博物 馆时的情形,样子挺神气,照片上可以看到,温宝裕也挤在人堆中凑热闹。 而且,博物馆的通知也登在报上,正式展出的日期是两天之后。 我放下报纸,自然而然想起下午温宝裕在我这里时,胡说那个气急败坏的电话来。 心想十具木乃伊一到,写说明,安排展出,够他忙的了,还有什么事,会要来找小宝商 量,而且还那么紧张? 照说,他工作上忙成那样,是没有什么时间再另外出什么花样的了。可是,他和小 宝在一起,谁知道又会玩出什么新鲜花样来。 我只是想了想,并没有再去注意。 世上的事,往往就是那样,不去注意的,实际上是值得注意的大事。而本来认为是 一个想当平淡的音乐聚会,却有意想不到的遭遇。 进行音乐聚会的是一幢大洋房,主人雅爱音乐,有小型的演奏厅,我和白素到达的 时候,客人已到了一大半,大都围着三位演奏家在谈天,我听了一会,拿着酒杯走开去, 没有目的地走着,看着屋子的布置。 屋主人毫无疑问是音乐迷,在他屋中所有的陈设都可以说明这一点。在宽大的走廊 上,全悬挂着音乐家的画像,我信步走着,在一幅李斯特的全身像前,停了下来。李斯 特是一个充满了传奇性的音乐家,他一生的事迹,被拍成不少次电影,画像中的音乐家, 挺拔超群,气宇不凡。 我正在欣赏着的时候,感到有人来到了我的身连站下,维持着礼貌上应该维持的距 离,我转头看了一看,是一个样貌相当普通,可是双目却神光烂然,一望而知十分有内 涵的西方人,大约三十左右年纪,头发有点不注意的凌乱,是一个陌生人。 在这种场合下,主人交游广,宾客之间互相不认识,是十分寻常的事,我看他手中 也拿着一杯酒,就向他微笑了一下,略举了举杯,他也报以微笑,然后开口,居然是一 口标准的中国国语:“可惜摄影术发明得太迟了,以致历史上许多著名的人物,都没有 相片留下来,留下的只是他们的画像。” 我随口应道:“是啊,写实主义的油画,算是肖像画中能保留人的真面目的了,中 国画就没有这个优点,历代伟人是什么样子的,大都各凭想像。” 他也笑了一下:“也有连想像都没有法子想像的。” 我“嗯”地一声:“那大多数是年代久远的人,轩辕黄帝,谁能想像他是什么样子 的?蚩尤,也不知道是高是矮,是胖是瘦。” 他转动着手中的酒杯,眼睛也望着酒杯:“相当近代的人物,也有无法想像样子的, 太平天国,不算是很久的事情吧,可是那些领导人物是什么样子的,就无从想像起。” 本来,在这样的情形下,遇到陌生人,最多只是闲谈几句就算,然后各奔东西,谁 还会记得什么时候说过什么话。所以我一听得他这样说,虽然觉得他提出了太平天国和 人像的问题来,是一个相当值得研究的课题(为什么值得研究,下面的谈话中会说明), 我也不打算多说下去,只是随口“嗯”了一声。他却在这时,抬起眼来,直视着我。 他眼中的神色有点殷切,也有点挑战的性质:“我有一个问题,常想有机会问问中 国朋友——” 我和等他说完,就作了一个手势:“和中国有关的问题,并不是每一个中国人都知 道的,而且也不必要每一个中国人都知道中国的一切。 他连声道:“是,是。” 这洋人,显然是“中国通”,对中国人的滑头脾气,也学得相当到家,一面“是是” 地答应着,一面又突然来一个转折,以“可是”为开始:“可是,卫先生,你不是寻常 的中国人啊!而且,有一些相当神秘的事情,你总有点独特的解释的。” 好家伙,这人不但早就认识我,有备而来,而且一上来就给我几项高帽子,想用高 帽子罩住我,我当然不会那么容易上他的当,微笑着:“你说得大客气了,阁下是——” 他忙伸手入袋,取出了一张名片来,递了给我,我接过来一看,上面印的是汉字: 班登。旁边还有一行小字,注明他是一家大学的东方历史研究所的研究员。 在我看他名片的时候,他有点油腔滑调:“和班家套套近乎,班固班昭班勇班超, 实在太出名了。” 我心中好笑,心想这倒好,历史上的几个有名的姓班的人,全叫他数出来了,洋人 取中国名字,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倒是他先知道了我是谁,,再用陌生人偶然相遇的方 式来和我交谈,这种鬼头鬼脑的过程,我不是很喜欢,所以应对之间,也比较冷淡了一 些:“东方历史的内容太广泛了,阁下的研究专题是——” 他忙道:“太平天国,我一直在研究太平天国。” 我点了点头:“这是中国近代史中很值得研究的一段,也十分惊心动魄,中国学者 研究这段历史的人也很多,毕竟时间并不太久远,资料也容易取得。” 班登一面虽然不住点着头,可是却一副并不同意,还有很多话要说的样子。我已经 准备结束和他的谈话,准备离去了,他却突然问:“卫先生,太平天国时期,喜欢在墙 上绘画——” 我答:“是啊,太平天国的壁画,十分有特色。” 班登却道;“最大的特色是,太平天国时期的壁画之中,全然没有人物。” 我怔了一怔,是的,我有一个时期,对太平天国这椿历史事件也相当有兴趣,曾看 过不少有关资料,主要是由于有一件事,当事人的上代,是当过“长毛”(太平军)的, 那件事牵涉到了太平军大溃败时的一批宝藏,和一个被长期禁烟在一块木炭中的灵魂, 诡异莫测。 (整件事,记述在题为“木炭”的这个故事中。) 在那时,我已留意到很多记载上,都提及太平天同的壁画中没有人物,甚至在应该 有人物的情形下,也全然不绘人物。 但我一直未曾将之当作那是什么特别的问题。班登对太平天国的一切,显然有相当 程度的研究,所以才会提出这个问题来。 我略想了一想:“是,不但是壁画,太平天国好像自上到下,特别不喜欢人物画, 所有的领袖,没有一个有肖像画留下来的?” 我在最后一句话中用了询问的语意,是由于我未能肯定是否如此之故。 班登却肯定道:“是的,卫先生,我想知道为什么?是不是有特别神秘的成分在 内?” 这个问题,自然是不好回答之极,我“嗯”了一声,想不出该如何回答才好,班登 又道:“是不是那些人都有见不得人之处,还是由于别的什么原因,所以他们都不愿意 有真面目留下来了?” 我仍然无法回答,只好道:“或许没有什么神秘,只不过是他们的习惯?” 班登忽然变得十分急切,甚至挥舞着双手,讲话也急促起来:“不,不,一定有极 其神秘的原因的。真可惜,不多久,摄影术就发明了,要是早几年,太平天国那些人的 样子,一定可以留下一些来的。” 我觉得他的态度十分可笑:“你想知道洪秀全杨秀清石达开那些人的样子,有什么 用呢?” 他瞪大了眼望着我,一副失望的神情,还有一点很不满意的神气在内,看来他没有 在言语上对我不满,已在是十分客气的了,他道:“知道他们是什么样貌的,自然没有 什么待别的意义,可是他们为什么不让他们的样貌有任何留下来的可能,却十分值得研 究。” 他仍然望着我,想知道我还有什么意见,我觉得他根本是在钻牛角尖,很多西方 “学者”研究中国问题的时候,都是这样子的,抓住一点小问题,小题大做,可以写出 洋洋洒洒的论文来。 所以,我只是十分冷淡地道:“是么?照我看——” 我正找不出该和他说些什么话时,有人在叫:“演奏开始了,请各位到演奏厅去。” 这一下叫唤,正好为我解了围,我向班登作了一个手势,就不再理他,自顾自走了 开去。 当我离开的时候,我注意到他的神情很失望,而且一副还想和我说话的样子,可能 是由于他看出了我的冷淡,而感到自尊心受到了伤害,所以没有出声,而我根本不想和 他说下去,所以趁机就和他分开了。 演奏会自然精采绝伦,在四十五分钟左右,当柴可夫斯基的乐曲演奏完了之后,在 热烈的掌声之中,音乐家又奏了几段小品,才告结束,宾客陆续离去,主人走过来向我 打招呼。 我和主人不是太熟,只知道他是一位银行家而已,寒暄几句之际,他看来是顺口道: “班登医生是一个怪人,你们谈得很投机,讲了些什么?” 我陡然一怔,反问:“班登医生?还是班登博士?” 主人是用英文在交谈的,“医生”和“博士”是同一个字,自然难以分得清。 而班登如果是一个历史学家的话,他有博士的头衔,自然十分寻常,如果他同时又 是一位医生,那就非常之特出了。 主人道:“他是医生,是——” 他只讲了一半,忽然陡地住口,神情十分不好意思:“他……十分古怪,早十年我 认识他的时候,他是十分出色的医生,后来忽然把医生的头衔弃而不顾,真是怪人。” 我又怔了一怔,在我的经验之中,还未曾知道过有什么人把医生的头衔抛弃掉的。 如果一个人为了研究中国近代史.而把医生的头衔扔掉,虽然谈不上什么可惜不可惜, 总是一件相当怪异的行为。 看来,班登这个人真不简单,我应该和他多讲一会的。一想到这一点,我就四面张 望着,主人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意:“他早就离开了,甚至没有听演奏,真可惜。他是听 说你会在今晚出现,所以特地来的。” 我“啊”地一声低呼,一时之间,颇有失落之之感。想起我急于摆脱他;不顾和地 交谈时他的那种失望的神情,心中很不是味道。 原来他是专门找机会来和我见面的。 他要和我见面的目的是什么?难道就是为了讨论太平天国那些头子为什么连画像都 没有留下来?我又不是中国近代史的专家,这种冷僻的问题,和我讨论,会有什么结果 呢? 当时,我的思绪相当紊乱。人的思绪相当奇怪,有时在对一些主要的事,惘然而没 有头绪之际,反倒会想起一些莫名其妙的枝节问题来。 我那时的情形,就是这样,忽然想起了班登的年龄问题来,他看起来,只不过三十 岁左右,而主人却说他十年之前,已经是医生了。一个人可以在二十左右成为出类拔苹 的艺术家、运动家等等,但医生是要受长时期的严格训练的,没听说什么人凭天才可以 成为医生的。 也就是说,一个人如果在二十岁左右就当了医生,那是十分罕有的事。 我一想到,就把这个问题提了出来,没想到那么简单的一个问题,却令得主人神色 尴尬,忸怩了一会,才道:“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轻了许多,你知道,医生……他 们总有办法把自己弄得看来年轻一些的,他们管的就是人的身体。” 这算是什么回答,我自然不会满意。可是当我还想追问时,有好几个人过来和主人 打招呼,主人也像是要避开我一样,向我抱歉地笑着,转过去和别人应酬去了。 这时,白素也来到了我的身边,她看出我有点心神不属的样子,就用眼色向我询问 发生了什么事,我无可奈何地笑了一下:“遇到一个怪人,日后只怕要麻烦你去打探一 下他的来历。” 白素有点愕然:“我认识这个怪人?” 我笑了起来,指着主人:“主人认识,而我觉得他不是很肯说,要你出马才行。” 白素当下笑了一笑,没有再说什么,在回家途中,我把和班登晤面的经过,向白素 说了一遍,她也觉得十分讶异:“由医生改作去研究历史的例子太少了。” 我道:“是啊,而且研究的课题还十分冷僻:太平天国的壁画中,为什么没有人像, 哼。” 白素想了一会,也认为有点难以想像:“如果今晚上的主人,对班登的来历知道的 话,我一定可以探听出来的,明晚还有同样的演奏,我会早一点来,和主人谈谈。” 我忙道:“演奏的确十分精彩,可是我……” 白素不等我说完,不明白了我的意思:“明晚准你免役吧,你这种俗人,难得听一 次好音乐,就像是受罪。” 我笑了起来:“反正是俗人,听多几次音乐也雅不起来,乐得做点自己更有兴趣的 事。” 白素不置可否,到家之后,我有点急不及待,去翻阅太平天国的史料,有一些专门 讲述那时期壁画的资料,提到太平军不论占领了什么巨厦大宅之后,都喜欢在墙上留下 大量的壁画,可是所有的壁画上,都没有人物,并且有明文规定,画画的时候,不能画 人像上去,至于为什么,史料却没有解释。 这本来是历史上鲜为人知,也很少有人注意的一个小问题,但是一提起来,从神秘 的角度来设想,也就可以有许多种不同的想像了。 这时,我倒真希望班登能突然出现,我好听听他的意见、因为他既然专门研究这个 问题,虽然没有结果,至少有了一定的设想了,听听他的设想,也是好的。 可是在看着史料,时间溜过去时,没有等到班登,倒等来了胡说和温宝裕。 ------------------ 文学殿堂 扫描校对 蓝丝扫描校对 标题 <<书路---密码>> 密码 二、活的木乃伊 (这标题有吸引力多了!) 他们两人虽然是我书房中的常客,可是这时候会出现,倒使我十分惊奇,因为时间 已过了午夜,而且他们来前,也没有电话通知。 更令我感到惊讶的,是他们两人的神态实在太不对劲了。一望就知有十分严重的事, 发生在他们身上,而且使他们感到了极度的困扰。 他们两人,全都面色半灰不白,鼻尖和额头,不住地冒着汗,双手手指绞在一起, 嘴唇更是煞白,而且不住发着抖,一副想说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才好的样子,再加上两 个人挤在一张沙发上,好像那样才彼此间有个依靠,可以减少心中的恐慌。 一见这等情状,我就知道事情非同小可,因为胡说和温宝裕,都不是普通的年轻人, 平时他们已十分有主见,可以应付许多问题。而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令得他们像如今那 样狼狈,那肯定是大问题了, 他们两人都用求助的眼色望着我,为了使气氛轻松一些,而且我也确然相信,就算 问题再大,到了我这里,总有可以解决的方法,所以我道:“小宝,你那盒毛虫,可以 拿回去了吧,我找不到树叶喂他们,只怕快饿死了。” 温宝裕现出一个十分苦涩的笑容来,煞白的口唇掀动了几下:“毛虫,还有屁用, 自己没吓着人家,已经被人家吓个半死了。” 听他的话,好像是有什么事发生,令得他们两人,受到了惊吓,我冷笑一声:“我 看不止半死,至少是五分之四死了,你们去照照镜子看,看看自己还有多少活人的样子, 哼。” 温宝裕和胡说对我的指责,都没有反驳,平时,温宝裕是一定不服的,这时他居然 默认了,可知他所受的惊吓,确实不轻。 我无法令气氛轻松,自然也不想再嘲笑他们,所以不再出声,等他们自己说出来。 胡说站了起身,也没有经我同意,就在书架上取过一瓶酒,居然就打了开来,对着 瓶口,喝了一大口,而且还把酒瓶递给了温宝裕,温宝裕居然也接了过来。我有忍无可 忍之感,陡然大喝一声,温宝裕手一震,手中的酒瓶,几乎跌下来,但是他们仍然急急 喝了一口,一面抹着口角,一面嘟哝着:“吓死人了,人家已经是惊弓之鸟了,还来吓 人。” 一口酒下肚,不到半分钟,他的脸色已红了起来,我一伸手,在他的手中抢过酒瓶 来:“要是让你妈妈知道你在我这里喝酒,哼哼!” 我作了一个砍他头的手势,他缩了缩头,哼了一声:“女人全是可怕之极的。” 他没头没脑发了一句这样的牢骚,胡说居然立时认同:“是啊,早知不和她们打什 么赌了。” 我大是好奇:“打赌?和什么人打赌?打的什么赌?” 胡说和温宝格互望了一眼,惊恐之中,又带了几分尴尬,却言又止,两人头凑在一 起,先低声商议。可是所谓“低声商议”,声音却又高到我恰好可以听得见,可知他们 还是有意说给我听的,真不知道他们行事如此鬼祟,所为何来。 胡说先道:“讲好了,不能向卫斯理求助的。” 温宝裕道:“可是现在事情闹大了啊,就算我们不对他说,他也会追问我们的,等 他知道了是什么事,还能不插手吗?这可不能算是我们向他求助。” 胡说点头;”说得也是。” 他们两人,一面“低声密议”,一面眼光却连珠炮向我射过来。 这时,我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这两个人也未免太鬼头鬼脑了。他们一定是不知和什么人打了赌,而且在打赌之前, 曾经口硬过,不论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能来向我求助。 而如今,自然是事情有他们收拾不了的事发生,他们要来向我求助了,却又怕输了 口,面子上下不来,所以就想引起我的好奇心,去问他们发生了什么事,那么,就不算 他们向我求助,而是我主动去管他们的事了。 本来,我对于他们究竟遭到了什么困难,也十分关心,可是他们居然在我面前,耍 起这种未入流的手段来,那却使我改变了主意,我故意走远了些,自顾自找了一本书翻 着看,对他们向我望过来的殷切求助的眼光,视若无睹,不加理睬。 两人“商议”了一阵,见我没有反应,一起苦笑,胡说道:“认输了吧,我不知她 们闯了什么祸,只怕不可收拾,还是早点解决了好。” 温宝裕也连连点头,他们一起站了起来,向我走过来。 我并不放下手中的书,扬起手来:“把事情从头说起,你们和什么人打赌来了?” 我并没有望向他们,却听到他们的喉际,各自发出了吞咽口水的“咕”地一声响, 然后,是他们两人一起说出来的两个人的名字“良辰美景。” 我陡然一呆。 良辰、美景!就是那一对双生女,轻功绝顶,慧黠之极,曾在陈家大屋中出没,扮 鬼吓温宝裕,爱穿红衣,来历神秘的良辰美景! 我并不知道他们和温室裕一直有见面,现在,听得两人尴尴尬尬地说出了她们的名 字,我才有点恍然,胡说年纪大些,温宝裕年纪小,但都不成问题,他们都到了对异性 感兴趣的年龄,而良辰美景,女孩子比较早熟,自然也不会讨厌和异性交往。 看来,陈家大屋就是他们双方经常见面的地方,而胡说和温宝裕也一直未曾对我说 起。还是白素敏感得多了,那一盒毛毛虫,看来是准备用来会吓良辰美景的。用毛毛虫 去吓在中国武学上造诣极高的高手,温宝裕也未免太孩子气了。 而事情和良辰美景有关,更使我感到严重,因为她们毕竟不能算是现代社会的人、 本领又大,又正处于最爱胡闹的年龄,若是放肆胡作非为起来,什么事情都做得出,看 胡说和温宝裕的样子,怕不是她们闯出了什么大祸来了?我迅速转着念,一面极之不满: “你们和她们,是什么时候开始打交道的?” 两个小家伙的神情,又有点忸怩,你推我,我推你,后来大约看到我脸色大是不善, 而且他们本身也一定有非要我帮忙不可的地方,所以胡说才道:“就在陈家大屋中,我 和小宝正在研究屋子的结构时,她们突然出现的,才开始的时候,我们还吓了一大跳。” 我问哼一声:“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温室裕有点支吾:“在那批灵枢运走之后不久。” 我又问哼了一声,手指在桌面上轻敲着:“那时,你多少已经知道她们的来历了?” 温室裕抗声道:“她们的来历,连你也不知道,我只是知道了她们是人,不是鬼。” 我再问哼一声:“她们根本不属于这个时代,你们和她们有什么好来往的?” 温宝裕道:“才不,她们不知多现代,不但舞跳得好,而且知识丰富,见识之高, 现代社会的那些时髦少女,真是望尘莫及。” 胡说也大有同感:“真的,绝比不上她们。” 我听得又好气又好笑,这两个年轻小伙子,对良辰美景的好感,属于一种掩饰不住 的自然而然的感情。少年男女的事,自然不适宜去理会,由得他们自己去发展好了。所 以我的口气缓和了许多:“那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令你们害怕成那样?” 两人互望着,都低下头不出声,我道:“是从一次打赌开始的,是不是?” 两人都咬着牙,点了点头。胡说道:“我们之间的打赌,也不止一次了,几乎每次 都是她们胜……” 温室裕讲话的神气在充大人:“当然,我们要让让女孩子。” 胡说道:“最近一次打赌,是赌谁能令对方害怕,而且讲好了,不准向你求救。” 我指着他们两人:“你们也太没出息了,就只想到抓一盒毛毛虫去吓女孩子?” 温宝裕咕味着:“她们应该感到害怕的。” 我又瞪了他一眼,问:“那么,她们做了些什么,令你们感到害怕了。” 温宝裕愤然道:“太过份了。” 我陡然想起下午,温宝裕在这里的时候,胡说曾气急败坏地打过电话来,温宝裕在 电话中,也曾说了一句“太过分了”,多半事情就是在那时候发生的。 我冷笑了一声:“既然赌了,就要服输,她们用什么方法,把你们吓成那样?” 两人又互望了一眼,胡说吸了一口气,才用一种颤抖的声音道:“她们弄了一具活 的木乃伊进博物馆。” 我怔了一怔,一时之间有点不明白。 “活的木乃伊”,这的确有点令人难以明白,就像是“热的冰块”一样,木乃伊一 定是死的,不但死了,而且是死了很久的尸体,上面冠以“活的”这个形容词,这不是 太匪夷所思了吗? 我望着他们两人,两人的脸上,都一阵青一阵白,显然,这“活的木乃伊”,真令 他们感到了极度的恐惧。 我道;“说得详细一点。” 温宝裕忙推了推胡说,这小滑头,他一定是自己感到害怕,不敢说,所以叫胡说来 讲。 我盯了他一眼,他忙解释:“事情是他首先发现的,实在应该先由他来说。” 我有点不耐烦:“由谁来说都一样,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活的木乃伊,哼!” 胡说咽了一口口水,又喝了一口酒:“博物馆方面,向埃及借了十具木乃伊来展览 ——” 这件事我是知道的,报纸上登载得相当详细。木乃伊是埃及人处理尸体的一种特殊 方法,古埃及人坚信人死了之后,灵魂离开身体,只不过是暂时的,总有一天,灵魂会 回来,再进人身体之中,所以他们就用尽了方法,来保存尸体的完整,以求来日灵魂复 归之用。 这种保存尸体的目的,充满了神秘诡异。古埃及人用的方法十分有效,他们克服了 细菌学、生理学、药物学上的种种问题,用了许多独特处方的药料和香料,再用细麻布 把尸体紧紧包裹起来,使得尸体不循正常的方式腐烂,而变成了干尸。 自然,不论古埃及人的信仰多么坚决,事实上,并没有什么人在死了之后,灵魂又 回来,再进入以前的身体的。 几千年来,木乃伊也一直“备而不用”——幸亏是如此,因为古埃及人虽然用尽了 方法,可是在保管尸体这方面还是失败了。灵魂离开了身体之后,身体就开始变化,一 具死尸,保管得再好,也无法和活人一样。成为干尸的木乃伊,被白布包扎着,已然是 诡异可怖,若是解开白布,干尸的面目身躯,更是可怕之极。 若是真有灵魂回来,进入了这样的干尸之中,又变成活人的话,那只怕是世上最可 怕的事了。 幸而一直以来,“木乃伊复活”,只是恐怖电影和恐怖小说中的事。 而如今胡说和温宝裕两人,一开口就提及了“活的木乃伊”,难道良辰美景这两个 人,竟然能令得木乃伊复活?她们固然神通广大,但也决不会有这个能力。多半是她们 在运抵博物馆的木乃伊中,做了什么手脚,就吓得胡说和温宝裕这一双活宝贝手足无措、 屎滚屁流了。 一想到这一点,我心情也就不再那么紧张,双手抱膝,点了点头,示意胡说讲下去。 胡说道:“博物馆方面,由我完全负责安排展出,一切事,几乎都是我一个人在做 ——” 我挥了挥手:“请直接叙述主要发生的事。” 胡说苦笑了一下,以下,就是他遇到的,发生的主要的事。 为了展出借来的木乃伊,博物馆腾出了主要的展览大厅。 那十具木乃伊的资料,是早已寄来的,胡说也做好了翻译的工作,交给职员写了出 来,放在每一个玻璃柜之前,供参观的人了解。 估计来参观的人会相当多,所以在玻璃柜之外,围了槛杆,以防人太挤的时候,使 玻璃柜碎裂——自然不是怕柜中的木乃伊会蹦跳而出,而是怕碎玻璃会今得参观者受到 伤害。 一切准备就绪,十具木乃伊运到,在博物馆的展览厅中拆开木箱,放进玻璃柜中, 忙碌了一天半,总算告一段落,载运木乃伊来的箱子,和箱子中的填充的软胶粒也都收 拾干净,准备搬到储存室去。因为木乃伊是借来的,要还给埃及,那些箱子,在运回去 的时候,还有用处。 胡说和工作人员一起离开,那是午间的休息时间,过了休息时间之后,由于别的工 作的人员没有事做了,胡说一个人回到展览厅。 他离开的时候,是所有人中的最后一个,由他锁上了门,博物馆的保安措施相当严 密,每一个展览厅都有相当完善的防盗设备,但胡说在离开的时候,只是锁了门,并未 开启防盗设施。 一则,是大白天,二则,他也不以为会有什么人去偷一具干尸来玩玩的。 他回来的时候,打开门,走进去,一切都十分正常,他也立刻开始进行一些还需要 他来做的工作,大约在半小时后,他一抬头,看到了第六号玻璃柜——那只是偶然的一 瞥,他的视线甚至不是集中在那玻璃柜上,只是一看之下就移开的,但是那一刹那间, 他所看到的情形,却令他的视线,固定在第六号玻璃柜上,再也难以挪得开去。 第六号玻璃柜中,有两具木乃伊。 当时,他心中也只是暗骂工作人员太粗心大意了。十个玻璃柜,放十具木乃伊,每 只一具,清清楚楚,怎么会在一只柜子中挤了两具进去呢? 他心中一嘀咕,一面向其他柜子看去,他的目的十分明显,有一只柜只中放了两具 木乃伊,那么,一共十只柜子,就自然有一只是空了的。 可是,一眼望去,其余九只柜子中,却没有一只是空的,各有一具木乃伊在。可以 看得清清楚楚,绝不会有丝毫含糊。 可是由于事情很怪,所以胡说还是十分小心地再看了一遍,肯定眼前的情形是:多 了一具木乃伊出来。 如今在展览厅中的木乃伊,是十一具,而不是十具。 胡说在这时候,心中已经觉得怪异莫名,心头也不禁怦怦乱跳,虽然在白天,也不 禁感到了一阵寒意。 他一直在负责这项工作,自然知道,木乃伊是十具,不可能是十一具的,中午休息, 离开的时候,还只是十具,怎么会忽然多出一具来了呢? 他这时,由于感到怪异莫名,心中慌乱,一时之间,也未曾想到和良辰美景打赌的 事,他想大声叫喊,可是又感到这种事,太惊世骇俗,在未曾弄清之前,太大惊小怪了, 未免会扰乱人心。所以,他并没有叫什么人,自己走到了第六号玻璃柜前。 每一个柜子,都是有锁的,钥匙也都由胡说掌管,胡说发现柜子还锁着,他在取出 钥匙来的时候,手已经不由自主,有点发抖了。 他就站在柜前,柜中两具木乃伊,就在离他极近处,虽然隔着一层玻璃,但那起不 了心理上的防守作用。 他盯着柜子,一下子就分出哪一具木乃伊是多出来的。 因为那十具木乃伊,都是超过三千年的历史,包扎他们的布条,在当时不论多么洁 白结实,也早已变黄变霉,残旧不堪了。 可是,多出来的那一具,包扎着的布条,却相当新,看得出来决计不是古物。 当胡说看清楚了这一点之后,他也陡然想起了他和良辰美景之间的打赌。而一想到 打赌,他就不禁“哈哈”一笑,心中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滋味,笑容浮上脸来,再也难以 消退。 他拿着钥匙的手也不抖了,心中一点也没有惧怕,反倒觉得有趣。一方面,他心中 也佩服良辰和美景,因为要把这样一个木乃伊形状的物体,全然不被人觉察,弄进博物 馆来,也不是容易的事,不过,她们以为这样就能令自己害怕,那未免太天真了。 他的确感到良辰美景的天真,十六七岁的女孩总是天真的,而在胡说的心目中,她 们似乎特别天真。她们的天真和她们的本领,全然不相称,这才显得她们是这样的奇特 过人。 胡说一面浮想连篇,一面打开了柜子的玻璃盖子,伸手进去,抓住了那只木乃伊, 在他的想像之中,那木乃伊虽然扎着白布条,但白布条内,至多不过是棉花、海棉等类 的物体,一定不会很重,一只手就可以将之抓出来的。 可是,他一抓之下,才觉不然,那木乃伊相当重,至少他一抓之下,没有抓动。抓 不动倒还在其次,令他大愕的是,那木乃伊抓上去,隔着布条,竟然有那是活的那种感 觉。 胡说疾缩回手来,呆呆地望定了那木乃伊,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才好。 而当他盯着木乃伊看着的时候,又发现那木乃伊的心口部分正在微微起伏着,像是 一个人正在呼吸的时候一样。当他乍一看到这种情形时,还以为自己眼花了,连忙揉了 揉眼,可是依然看到了同样的情形,心口的起伏相当慢,但十足是在呼吸。 胡说看得心中有点发毛,但他既然想及那是良辰美景干的好事,要在布条包扎之下, 玩上一点花样,令之能缓缓起伏,看来如人之呼吸,也不是什么难事,如果对方的目的 是令自己害怕的话,更应该如此才是。 他又笑了两下,可是这时的笑声,未免有点干涩,因为眼前所见的情景,极其诡异, 令人有一种不寒而栗之感。 他伸手,按向那起伏的“心口”,手掌心的感觉,可以清楚地感到“心口”的起伏, 他正想用力按下去,看看会有什么结果时,陡然之间,他的手掌,又感到了一种跳动, 一种十分轻微的跳动,而且,一下子就使人感到,那是人体内心脏的跳动。胡说像是手 按在一块烧红了的铁上一样,陡然缩回手来,不由自主,连退了几步,张大了口,再也 笑不出声来,思绪乱到了极点。在那一刹那间,他只感到:“不会的,不会的,木乃伊 就算活了,也不会有心跳的,因为木乃伊在制造的过程之中,是把人体的内脏,全都取 了出来的。” (由此也可知古埃及人的信念是多么无稽:灵魂就算会回来找身体,一个没有了内 脏的身体,又有什么用处呢?) 没有心,哪来的心跳?同样的,没有肺,又哪来的呼吸?那白布条包扎之下的,不 是一具干尸,也不是一堆人形的棉花或轻胶,是一个活人。 有这个可能吗?如果是活人的话,会不会是良辰美景的其中之一?好让自己解开白 布条之后,突然大叫一声,把自己吓个灵魂出窍? 如果是这样的话,胡说苦笑,那她们两人也未免反把他胆子估计得太大了,事实上, 现在还没有解开布条来,他已吓得喉干舌燥。双手无意义地挥动着,不知如何才好了。 他勉力定过神来之后,第一件所做的事,是把柜子的玻璃盖子盖好,又锁上像是那 具有心跳有呼吸的木乃伊,会突然跳起来一样。 当他在做那些事的时候,他一直盯着那具木乃伊在看,愈看愈觉得在白布条之下, 扎着的是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 虽然他曾假设定,可能是良辰或美景,把她们中的一个,扎了起来,而也因之带来 过一丝浪漫的想法,谁会那么笨,把自己扎成了木乃伊? 胡说愈想愈不对劲,他找了一幅布出来,盖住了第六号柜子,免得被他人发觉柜子 中多了一具木乃伊,而且还是活的,然后,他到处打电话找温室裕。 温宝裕是他的好朋友,而且打赌的事,他们又是狼狈为奸的,如今发生了这种他们 意料之外的事,自然先要和温宝裕联络。 他终于在我这里,找到了温宝裕,两人在电话中匆匆交换了一上意见,温宝裕也认 定了那是良辰美景玩的把戏,所以立时放下那盒毛虫,匆匆赶去博物馆,和他的合伙人 胡说相会。 胡说讲到这里,停下来向我望望,我心中在想,温宝裕赶去和胡说相会,是下午的 事,如今已是午夜,自然这段时间中,又有意想不到事情发生,不然,他们两人,不会 吓成那样。 所以,我虽然想到了,那应该是良辰美景的恶作剧,但由于不知道事态的发展,胡 说正忙着,我看出他神色不定,又不能当着别人细说,只好断断续续,告诉了一下经过, 我一听,自然认为那是良辰美景她们玩的花样。 温宝裕认为那是良辰美景玩的花样,是十分自然的事,他悄声道:“且别理,等博 物馆只有你和我时,再想办法对付。” 胡说有了温宝裕撑腰,心中也镇定了很多,虽然还有其他的职员,但这个展览由他 负责,他在第六号柜子上覆盖了白布,并写上了“请勿移动”的牌子,倒也没有什么人 去动它,所以,除了他和温宝裕之外,也没有人知道第六号柜子中多了一具木乃伊,而 且还是活的。 好不容易等到六点钟,博物馆的员工,相继离去,只剩下胡说和温宝裕两个人了, 温宝裕吩咐胡说,反锁了展览厅,以免人撞进来,同时,也可以防备良辰美景的神出鬼 没。 天色黑了,他们着亮了灯,灯光不是很明亮,展览厅又大又空洞,映着玻璃柜中的 木乃伊,气氛自然不是很轻松活泼,两人互望了一眼,神情也自然而然有点鬼头鬼脑, 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温宝裕在到了博物馆之后,只揭开过白布条偷看了几眼,直到这时,他才一下子把 那幅布,自第六号柜子上,拉了下来,双眼睁得老大,去注视柜子中,那活的“木乃 伊”,他也立即发现,木乃伊的心口部分,正在缓缓地起伏着,像是布条下的人,正在 呼吸。 温宝裕吞了一口口水,声音有点干涩:“把盖子打一来看看,究竟是什么妖魔鬼怪, 还是红衣小女妖在作怪,待本天师作法对付。” 他在指手划脚,哺哺自语以壮胆间,胡说已经将玻璃柜的盖子打开来,好个温宝裕, 左手捏了一个剑决,右手并没有降妖的桃木剑,只得并指如剑,指着那具木乃伊,口中 发出一“呔”地一声:“何方妖孽,还不速现形,上天有好生之——” 他下面一个“德”字还没有出口,咧着的口,再也收不拢来。 因为就在那一刹那间,他看到那木乃伊,在扭动着,扭动的形式,怪异之极,像是 被布条包扎着的身体,感到了极度的不舒服,所以要挣脱布条,情状不但十分令人心惊, 而且有一种恶心的丑恶。温宝裕陡然向后退了几步,撞在他身后的胡说身上,胡说也看 到了那木乃伊的那种难以形容的丑恶兼恐怖的扭动,两人都张大了口,出不了声。 过了好一会,温宝裕才说话带着口吃:“这……这究竟是什么妖孽?” 胡说喘着气:“自然是木乃伊。” 温宝裕苦笑:“你怎么啦?木乃伊要是会动,那还叫什么木乃伊,这……里面是一 个活人。” 胡说“嗖”地吸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她们两人胡作非为之极了,莫非是随便 弄了一个人来,把他绑起来吓我们?” 温宝裕大是骇然:“要是把这个人闷死了,我们岂不是要跟着吃人命官司?快,快